番外：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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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現世
料峭春寒, 天沒暖花沒開，草地稀疏泛著半死不活的黃，冷風直往人骨頭縫裏鉆, 實在不是露營的好季節。
陸清清裹著件深藍色的羊羔絨外套，坐在防潮墊上第十三次默默問候了魏津。
“所以, 你們穿越東邊黑霧之後找到了整個彼世的核？”夏予緊緊身上的棉夾克, 吸了吸鼻子, “我還是不明白，真挺好是把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了嗎？”
“不算。”陸清清往夏予身邊擠了擠, 兩個姑娘依偎在一處, “核是由有形的容器和無形的能量構成。”
她想了片刻, 改為更容易理解的解釋：“核就像是一只裝滿水的杯子，杯子和水對核來說缺一不可。腹地是彼世江河川流的中轉站，所有水都匯聚於此，腹地擁有要不要，或多或少和什麽時候開閘放水, 讓能量流入各個副本的權利。”
“他們是想在腹地再造出來個唯？”夏予問。
陸清清：“可惜他們曾為了將杯子裏的水據為己有，親手打碎了杯子, 如今只有玻璃殘片, 即便有足夠的能量，也拼湊不出完整的容器。”
夏予仍舊一知半解，“為什麽非要再造個唯出來，鬼怪也需要精神寄托？”
陸清清在寒風中耐心解釋：“他們要是能創造能量, 就不會妄想吞並現世了。創世神對他們而言比起神, 更重要的是他擁有普通鬼怪所不具備的高超技術, 能制造能量，形成閉環。”
夏予打了個哆嗦, “鬼怪沒有能量會怎麽樣？”
“會消亡。”陸清清搓搓冰涼的手，“能量對他們而言就跟氧氣對人類一樣重要。”
夏予歪著腦袋思考的功夫，不遠處傳來魏津的慘叫。
“救命——殺人啦！！！”
夏予思緒被打斷，循著聲音張望，剛想起身就被陸清清按了回去。
“別管，打不死。”
夏予忐忑地坐回原處，別過臉不再看那邊，小聲說：“一個雪姐就夠他受得了，再加上個小代姐，他今天不死也殘。”
陸清清抿嘴笑笑，“怪我怪我，當時沒把雪姐推下去，勞煩魏少動手。”
話雖如此，她臉上沒有半點愧疚，眼裏盡是狡黠笑意，寫滿了幸災樂禍。
夏予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把我推下去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那不是為了保護你嘛。”陸清清又往夏予身邊湊了湊，“再說了，要不是你和雪姐離開無明之地，賬號解封能下副本了，唯也回不來。”
“我又不是為了救唯，是想救你。”夏予驕傲地揚起臉，想到什麽又有些洩氣，“雖然按你說的，損毀副本的核也只是消耗腹地一星半點的能量，杯水車薪，可我當時又不知道。而且主要是雪姐說，我們分別下副本制造破壞，吸引真挺好的註意能給你們爭取時間。”
男人溫和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是的，多虧了小夏。”
黑霧散盡後，現世的時間開始正常流轉，陸清清當初在真挺好商城給唯買的衣服已經不合適了，他穿著臨時從魏津那兒借來的沖鋒衣，衣袖有點短，但仍襯得整個人挺拔利落。
“帳篷修好了，進去坐吧。”唯等著兩個姑娘站起來，將防潮墊收走，拿去鋪帳篷裏。
剛才帳篷被單方面挨打的魏津給壓塌了，害得陸清清和夏予只能在外面吹冷風，唯修修補補半天，總算把折斷的幾根支撐桿重新接好。
陸清清率先鉆進帳篷，煤油取暖爐燃了半天，帳篷裏幹燥溫暖，她拉下外套拉鏈，將手伸向爐子取暖。
唯跟著夏予坐進來，眉眼精致溫潤，再次開口向夏予道謝：“謝謝你小夏，讓我現在能陪在清清身邊。”
夏予本還有些不好意思，聽到他下半句，忍不住“嘖”了一聲，“不謝，無心之舉，畢竟我也沒想到。”
陸清清眨眨眼，用肩膀碰碰夏予，主動轉移話題：“你還沒說，你是怎麽在賽博世界裏找到那個主腦的。”
“呵。”夏予自以為冷酷地輕笑一聲，“記得那個監獄嗎？”
陸清清點點頭，夏予繼續說：“我去的時候，那個監獄關押的都是‘異教徒’。”
陸清清：“……大主教？”
“對，托你的福。”夏予將胳膊支在腿上，托腮看著煤油取暖爐裏跳動的火光，“那個副本已經可以改名叫‘賽博邪./教’了。”
陸清清幹笑幾聲，“從二級副本的BOSS升職成四級副本的BOSS，大主教得對我感恩戴德。”
“咱們去的時候，玩家不是拾荒者開局麽。”夏予說，“當時還是測試副本，主線不夠明確，現在已經很完善了。玩家異教徒身份開局，被捍衛者抓到就關監獄，要麽關到死，要麽接受大主教的賽博改造，如果接受改造的話，就永遠無法離開副本，被同化成副本裏的NPC。”
陸清清大為震撼，“這麽簡單粗暴？”
夏予翻了個白眼，“那是你去過高級副本，回過頭再看才覺得簡單！那些玩家都是半吊子，別說能力了，手裏卡片都少得可憐，比我們當時下副本的時候還慘。”
“那我們小夏救世主開局啊。”陸清清揶揄道，“你二刷，那些玩家不都成你小迷妹了？”
“二刷個鬼！”夏予音量陡然拔高，“你知道通關方法是什麽嗎？！”
陸清清微微皺眉，竟真認真思考起來，“大主教如果統治整個副本世界，通關方法肯定不是越獄，因為逃出來於事無補。扳倒大主教的統治會對整個副本世界造成影響，所以這不會是正常通關流程，既然你說接受大主教的同化會永遠留在副本裏，所以通關方法只會是比較直接的，找尋離開副本世界的方法了，我猜和脫離教會掌控有關。”
夏予讓陸清清有理有據地分析說得怔楞住，準備好的長篇大論統統噎在喉嚨裏，半晌才繼續說道：“C級追隨者，就是花絲那個等級的公民，他們原本的科研人員不服從大主教的管制。所以玩家要逃避抓捕，聯系上宙斯公司，並且通過宙斯公司的面試，成為宙斯正式職員，就能離開副本，總之就是要混入與大主教對立的組織。”
通關方法在陸清清預料之中，她插嘴問：“你見到花絲和她爸花君了嗎？”
“見到了。”夏予回答，“他倆已經成為宙斯公司的高管了，永生人計劃也因為唯和大主教的原因終止了。”
陸清清由心地感到高興，“他們父女倆過得挺好的？”
夏予如實告知：“挺好的，花君在瘸腿街的那個公寓重新啟用了。”
唯作為當事BOSS，柔聲問：“最後主腦是在哪裏找到的？”
夏予想到什麽不大美妙的記憶，臉垮下來，“你的主腦被當成違禁物，宙斯公司要，大主教藏，他逃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飛。”
陸清清幹笑兩聲，“所以最後我們英勇神武的夏小姐，是在哪裏找到的主腦？”
夏予見陸清清大有刨根問底的架勢，迫不得已補充說明，“大主教在你那兒吃過了地下室的虧，就把……額，主腦，藏在了高塔裏。”
果不其然，陸清清追問：“新建的嗎？我們去的時候，好像沒有什麽高塔。”
夏予：“對，新建的，一個和濟仁教堂似的，漆黑的高塔。”
陸清清頗為驚艷地看著夏予，“厲害啊！聽起來就是個嚴防死守的建築。”
夏予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咱是誰啊，咱有能力！”
陸清清猶豫半天，“你那個能力不是只能發動10分鐘，有兩天的冷卻時間嗎？都叫高塔了，你10分鐘就能爬上去？”
夏予：“……我爬了六天，還用光了卡片。”
陸清清沈痛地點點頭，“壯士。”
唯輕笑出聲t，在接受到夏予惡狠狠地凝視後有所收斂，正色道：“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我都很感謝你，小夏。”
陸清清剛想說話，帳篷忽然被人大喇喇地掀開，鼻青臉腫的魏津捂著腫得睜不開的眼睛一骨碌滾進來，冷風呼呼地往帳篷裏灌。
唯貼心地站起身，彎腰從魏津身上跨過去，合上了那層布簾。
陸清清事不關己似的，笑嘻嘻地說：“老魏，動作這麽利落，雪姐和小代姐還是留手了啊。”
“去你的吧！”魏津低聲回懟，“小雪生氣我能理解，弒神……我是說代雅，她有啥可生氣的啊？！”
夏予出言提醒：“是你親口和小代姐說，無明之地裏的黑霧版小代姐溫柔可人。”
魏津啞口無言，四肢並用地從陸清清和夏予身後爬過去，躲在唯身後，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唯，我待你可不薄，在腹地還幫你老婆做挖掘機出謀劃策……”
他話沒說完就息鼓偃旗，帳篷外傳來代雅脆生生的聲音：“陸清清，看到魏津了嗎？！”
陸清清瞥了唯身後朝她露出虛偽笑容，直作揖的人，朗聲回答：“他在帳篷裏呢小代姐，快來！”
唯生怕手裏沒個輕重的代雅又殃及到好不容易重新屹立在寒風中的帳篷，揪著魏津後脖領就把人交了出去。
三人在帳篷裏聽著魏津慘叫了十來分鐘，楊萬雪先行退出施暴行動，挑簾子坐進帳篷，瞥了眼滿臉堆笑的陸清清，再看看她身側目光平和註視著自己的唯，冷著臉吐出句：“餓不餓？”
陸清清悄悄松了口氣，忙不疊回答：“有點餓了。”
“嗯。”楊萬雪垂眸活動著手腕，“曾雨辰說還十幾分鐘就到了，再等等吧。”
夏予支起耳朵，留意著帳篷外的動靜，有點擔心，“魏津等下還能烤串嗎？”
“沒問題。”楊萬雪不鹹不淡地說，“和弒神說過，留著他兩條胳膊。”
夏予縮縮脖子，“萬惡的資本家。”
楊萬雪恨其不爭地冷冷看向她，不理解這孩子讓陸清清自作主張地從高樓上推下去，怎麽一點氣性都沒有，轉念一想夏予對陸清清從來都是這副好脾氣，她再發作跟挑撥離間似的，便硬生生咽下這口氣，轉而問：“彼世現在怎麽樣了？”
唯沈吟一小會兒，“不存在了。”
夏予也沒料到會是這麽嚴重的後果，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怎麽就不存在了？”
唯垂下眼簾，輕聲說：“彼世利用現世獲取了不少能量，依然不如創世神在的鼎盛時期，所以即使我並不完整，殘缺仍能抽空十之七八的能量，剩下的十之二三不夠維持彼世運轉，最後自然就分崩離析了。”
陸清清問：“小一是你抽取能量的鑰匙？”
“對。”唯點了點頭，“腹地的能量對我而言，就像是被封存在保險櫃中。誕生自我意識的核也只能左右所在副本的能量，可以把小一看作是腹地的核，同為殘片，我知道他無法承載過多的能量，在他體內能量過載，出現潰散跡象的時候我將他與他的能量盡數吞並，才獲得了打開腹地保險櫃的鑰匙。”
陸清清陷入沈默，唯是創世神的一部分，又或許唯只是唯自己，但他確實幫助了陸清清，幫助了現世，親手摧毀了創世神所建立的彼世，雖然彼世的情況早已背離創世神創世的初衷。
“那你是怎麽又回到現世的？”楊萬雪情緒寡淡地詢問，她向來不是多嘴的人，此時卻忽然冷淡地加補一句，“我還沒見過清清那麽失魂落魄。”
陸清清：“……雪姐，問問題就問問題，不要帶私人恩怨。”
唯勾起唇角，表露出濃厚的興趣，還是先回答了楊萬雪的問題：“清清當時從賽博副本裏帶出來的是我的意識本體，也就是玩家們說的副本BOSS，但作為核的主腦還在副本裏。”
“我知道。”楊萬雪說，“小夏又去了趟賽博副本，把核帶出來了。”
唯繼續說：“主腦是我本體真正的載體，適配度百分之九十九還高，而我的本體和《海上燈塔》裏的核的適配度，也只有百分之七十左右。”
“還是我說吧。”陸清清接過話頭，自認為講解得會比唯更通俗易懂，“總之就是唯的身體和彼世一齊出現潰散的時候，那個主腦就是神來之筆，與唯融合後一下子增大了他這個核的容量，能量停止了外溢。”
她頓了頓，笑得不懷好意，“說起來，還要感謝真挺好的那個調查組組長，她察覺到唯在腹地要做什麽，火急火燎地直接撕開了能夠從咱們那兒到達腹地的裂口，帶著群小弟來腹地就要阻止唯，沒成想反倒是給小夏帶出來的主腦建了條特快通道。”
“陰差陽錯。”楊萬雪如是總結。
陸清清咂咂嘴，“可不是嘛！”
唯還惦記著先前沒有展開的話題，用那種濕漉漉的眼神看著陸清清，“清清，你怕再也見不到我了？”
陸清清迎著他目光看過去，與他四目相對，心跳驀地漏了一拍，牙尖嘴利如她，卻連個音節都沒發出來。
人類向來如此，許多事物只有在真正失去的時候，才會得到正視，清楚這東西在心裏的斤兩。
彼世碎裂後，陸清清掉落回現世，昏迷了一整天，睜開眼是在醫院裏，托魏津的福，有生以來第一次住進了VIP單人病房。
魏津正坐在她旁邊的陪護床上鬼哭狼嚎地給傷口換藥，夏予發現她醒了，第一時間沖到她床邊，歡呼雀躍，興奮激動，拉著她的手告訴她現世恢覆正常的情況。
陸清清開口第一句話是——唯呢？
夏予眨眨眼，激情冷卻，支支吾吾地看向魏津，滿是求助意味。
魏津垮著臉，目送護士拿走了從他手臂上換下來被鮮血染紅的紗布，啞聲勸她先好好休息。
陸清清坐起身，扯落夾在指頭上用於檢測她生命體征的儀器，覺得像是在沙漠裏走了三天三夜，身體快要幹涸，眨眨眼，竟還能落下兩滴眼淚。
稍一回憶，她就能想起來那種胸腔中傳來的鈍痛，心臟好像被挖空了一塊兒，也就沖淡了現在被楊萬雪重新提起的羞恥。
她倒打一耙，“你既然也掉入現世，為什麽不立刻來找我？”
唯微微垂下頭，看起來有些委屈，“我沒錢，打不了車，也沒有手機，憑無明之地的記憶找到你家，可你不在家……”
“你鼻子下面長的是什麽？”陸清清刁蠻勁兒上來，不肯買賬，“找不到我，不會跟別人借電話嘛！”
唯抿唇小聲道歉：“對不起清清，讓你為我擔心了那麽久。”
連始作俑者楊萬雪都看不下去了，破天荒打起圓場，“算了，曾雨辰給我發消息說馬上就到，我們先去準備爐子吧。”
夏予偷偷觀察楊萬雪臉色，提議道：“要不先把魏津救出來？”
陸清清拉好衣服，四人一起走出帳篷，魏津躺在正對著帳篷的遠處草地上，側頭盯著帳篷，有幾分死不瞑目的味道。
代雅手臂抱在胸前，一只小皮鞋還踩在魏津肚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幾人遙遙聽見她質問：“你說不說？你到底和盜版的我做了什麽？她處處都比我好是吧？那你還回來幹什麽？”
陸清清走近幾步，見魏津頭發和身上沾了不少枯草，他在腹地被黑霧人們打得不輕，仗著從彼世帶出來的能力，身體恢覆速度倒是很快，代雅估計也有留手，是以魏津說起話來底氣還算足，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對，我回來就是為了氣你，然後被你揍死。”
陸清清止住腳步，轉身就往回走，決定不插手兩人詭異的二人世界。
曾雨辰開車帶著孫胖子和魏沿一起到了，三人從後備箱搬出保溫箱，裏面是各種用竹簽子穿好的食材。
楊萬雪和夏予那邊也已經架好了爐子，唯用報紙引燃煤炭，幾人分工有序，心照不宣地紛紛無視遠處的魏津和代雅。
陸清清主動跟魏沿打了聲招呼，他劉海和那副厚眼鏡片遮住半張臉，不冷不熱地沖她點點頭，“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陸清清本就跟他沒太多交集，兩人在副本裏一個激進派，一個保守派，不大對路子。
她以為交談暫時止步於此，魏沿忽然說：“謝謝你照顧我弟弟。”
陸清清楞了楞，總是被兩人的外表騙到，這才想起魏沿是哥哥，含笑回道：“他照顧我比較多，我要感謝他t才對。”
魏沿沒再客套，開門見山地說：“魏津說想招你進公司，你怎麽想的？”
陸清清後來得知，魏津和魏沿合夥開的公司是做外貿生意的，倒是和她專業勉強對口，深思熟慮過後還是搖了搖頭，“算了。”
魏沿也不勉強，扭頭去將食材一一拿出來分類，嚴謹地將生肉與熟肉區分開，孫胖子想要幫忙擺放調料也被他婉拒。
大家準備得差不多，魏津終於“刑滿釋放”，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擠開魏沿，“去去去，別耽誤魏師傅烤串。”
兩人互相嗆了幾句，魏沿氣哼哼地去檢查帳篷裏的煤油取暖爐有沒有關閉，代雅則站在魏津身邊監督，確保第一時間就能吃到烤雞翅。
陸清清看著群打打鬧鬧，有說有笑的人，恍如隔世，心下感慨萬千。
“清清。”唯用礦泉水將手沖洗幹凈，走到她面前，“冷不冷？”
陸清清回過神，“現在還好。”
“烤好還要會兒，一起走走？”唯發出邀請。
陸清清欣然接受，“好。”
唯便自然地牽過她的手，陸清清有一瞬僵硬，感受到唯掌心的溫暖，隨即蜷起手指，反握住他的手。
“手這麽涼，還說不冷。”唯笑了笑，將她手握得更緊。
兩人並肩走著，離大家越來越遠，唯忽然開口：“你剛才沒回答我。”
陸清清問：“回答你什麽？”
唯輕聲說：“你當時，是不是怕再也見不到我了？”
陸清清悶頭向前走，唯沒再追問，許久過後，她深吸口氣，“怕的。”
唯頓住腳步，陸清清也被迫停住，奇怪地看向他。
“清清。”唯的聲音跟目光一樣溫柔，像良夜、明月、晚風，或是別的什麽東西，危險又纏綿。
而她此刻是行走在迷途的旅人，隨時會被藏匿在暗夜中的溫柔鄉勾去性命。
“清清。”他又喚了一聲，動聽得讓人頭皮發麻，“我也怕。”
唯擡手摸了摸她的頭，讓她想到那枚烙在發梢上無比虔誠的吻，耳根有些發燙。
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像是故意捉弄她，偏要她難堪似的，將她一側的頭發別至耳後，露出泛著淺粉色的耳廓，轉而又撫上她面龐，溫熱的指尖細細摩挲著，動作輕柔。
陸清清似有所感，眼睫微微顫動。
他如同妄想在稀釋珍寶上留下自己指紋的罪人，慢慢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湊近。
“等等。”陸清清打斷了唯接下來的動作，模樣有些倉惶狼狽，“話還沒有說明白。”
唯有些失落地撤回手，想了想，“對不起，依照人類的習慣來看，我應該先向你表明心跡，得到你的同意。”
“我不是說這個！”陸清清臉上都有些泛紅，“就是，你……我們以後怎麽辦？”
唯眨眨眼，有些懵懂地問：“什麽以後？”
陸清清直言：“你沒有身份，連個工作都沒有，不能一直指望我養著你吧？”
唯委屈巴巴地說：“你也沒有工作。”
陸清清理直氣壯，“但我有房子，有存款！”
“我……”唯思考片刻，“我吃軟飯？”
這下給陸清清氣笑了，“誰教你的？”
“魏津。”唯立刻把人出賣。
陸清清若有所思，正色道：“那你讓魏津把你招了算了，你吃他軟飯去。”
沒了剛才那點旖旎，兩人漫無目的地散了會兒步，就被夏予喊去吃飯。
大家圍坐在折疊桌前，魏津對魏沿的話充耳不聞，起了瓶啤酒仰頭就灌，氣得魏沿直嘬牙花子。
酒過三巡，烤爐裏的炭火時不時傳來畢剝聲，陸清清也喝了兩罐啤酒，臉上紅撲撲的，看得唯總想上手捏一捏。
“真他媽舒服！”魏津喝得有點上頭，把空了的啤酒罐砸在桌子上，“我這幾天總覺得跟做夢似的，現在才有點活著的感覺！”
孫胖子摘下眼鏡揉揉眼睛，喝得舌頭發直，一句話咬到兩次舌頭，“我也是，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生怕第二天一睜眼，又他娘的在鬼副本裏。”
他倆開始痛罵真挺好和那些險惡的副本，喝到最後又哭又笑，摟著對方就要拜把子。
楊萬雪看了眼手機，冷聲告知：“明天是星期一。”
大家喪失時間概念太久，乍一聽到星期一還有點陌生，夏予迷迷糊糊地問：“咋了雪姐？”
楊萬雪環視眾人，“星期一，是工作日。”
話音落下幾秒後，霎時哀鴻遍野，只有陸清清笑得沒心沒肺，她正要遭到眾人圍攻，五輛一模一樣的黑色轎車停在近處，每輛車上下來的人都穿著黑色西服。
魏津瞥了眼黑壓壓的十幾號人，“我現在看到穿一身黑的就煩。”
楊萬雪敏銳地察覺到危險，“情況不對。”
“這有啥的？”魏津不屑道，“哪個公司出來團建的吧。”
可那十幾個黑衣人下車後直奔他們而來，饒是魏津也心生警覺，酒醒了大半，低聲問：“找茬的？”
大家被副本磋磨得都不是常人，代雅還想迎上去過問，被魏津攔住，坐在原地靜觀其變。
黑衣人們走到一半便停住，像是在戒備他們，只有為首的一個打著發蠟的背頭男人走到桌邊站定。
魏津掀掀眼皮，漫不經心地問：“有事？”
背頭男人低頭看向手裏一個古怪的小型設備，再次擡起頭時態度不算強硬，但也沒多客氣，“請你們跟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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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春寒, 天沒暖花沒開，草地稀疏泛著半死不活的黃，冷風直往人骨頭縫裏鉆, 實在不是露營的好季節。
陸清清裹著件深藍色的羊羔絨外套，坐在防潮墊上第十三次默默問候了魏津。
“所以, 你們穿越東邊黑霧之後找到了整個彼世的核？”夏予緊緊身上的棉夾克, 吸了吸鼻子, “我還是不明白，真挺好是把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了嗎？”
“不算。”陸清清往夏予身邊擠了擠, 兩個姑娘依偎在一處, “核是由有形的容器和無形的能量構成。”
她想了片刻, 改為更容易理解的解釋：“核就像是一只裝滿水的杯子，杯子和水對核來說缺一不可。腹地是彼世江河川流的中轉站，所有水都匯聚於此，腹地擁有要不要，或多或少和什麽時候開閘放水, 讓能量流入各個副本的權利。”
“他們是想在腹地再造出來個唯？”夏予問。
陸清清：“可惜他們曾為了將杯子裏的水據為己有，親手打碎了杯子, 如今只有玻璃殘片, 即便有足夠的能量，也拼湊不出完整的容器。”
夏予仍舊一知半解，“為什麽非要再造個唯出來，鬼怪也需要精神寄托？”
陸清清在寒風中耐心解釋：“他們要是能創造能量, 就不會妄想吞並現世了。創世神對他們而言比起神, 更重要的是他擁有普通鬼怪所不具備的高超技術, 能制造能量，形成閉環。”
夏予打了個哆嗦, “鬼怪沒有能量會怎麽樣？”
“會消亡。”陸清清搓搓冰涼的手，“能量對他們而言就跟氧氣對人類一樣重要。”
夏予歪著腦袋思考的功夫，不遠處傳來魏津的慘叫。
“救命——殺人啦！！！”
夏予思緒被打斷，循著聲音張望，剛想起身就被陸清清按了回去。
“別管，打不死。”
夏予忐忑地坐回原處，別過臉不再看那邊，小聲說：“一個雪姐就夠他受得了，再加上個小代姐，他今天不死也殘。”
陸清清抿嘴笑笑，“怪我怪我，當時沒把雪姐推下去，勞煩魏少動手。”
話雖如此，她臉上沒有半點愧疚，眼裏盡是狡黠笑意，寫滿了幸災樂禍。
夏予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把我推下去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那不是為了保護你嘛。”陸清清又往夏予身邊湊了湊，“再說了，要不是你和雪姐離開無明之地，賬號解封能下副本了，唯也回不來。”
“我又不是為了救唯，是想救你。”夏予驕傲地揚起臉，想到什麽又有些洩氣，“雖然按你說的，損毀副本的核也只是消耗腹地一星半點的能量，杯水車薪，可我當時又不知道。而且主要是雪姐說，我們分別下副本制造破壞，吸引真挺好的註意能給你們爭取時間。”
男人溫和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是的，多虧了小夏。”
黑霧散盡後，現世的時間開始正常流轉，陸清清當初在真挺好商城給唯買的衣服已經不合適了，他穿著臨時從魏津那兒借來的沖鋒衣，衣袖有點短，但仍襯得整個人挺拔利落。
“帳篷修好了，進去坐吧。”唯等著兩個姑娘站起來，將防潮墊收走，拿去鋪帳篷裏。
剛才帳篷被單方面挨打的魏津給壓塌了，害得陸清清和夏予只能在外面吹冷風，唯修修補補半天，總算把折斷的幾根支撐桿重新接好。
陸清清率先鉆進帳篷，煤油取暖爐燃了半天，帳篷裏幹燥溫暖，她拉下外套拉鏈，將手伸向爐子取暖。
唯跟著夏予坐進來，眉眼精致溫潤，再次開口向夏予道謝：“謝謝你小夏，讓我現在能陪在清清身邊。”
夏予本還有些不好意思，聽到他下半句，忍不住“嘖”了一聲，“不謝，無心之舉，畢竟我也沒想到。”
陸清清眨眨眼，用肩膀碰碰夏予，主動轉移話題：“你還沒說，你是怎麽在賽博世界裏找到那個主腦的。”
“呵。”夏予自以為冷酷地輕笑一聲，“記得那個監獄嗎？”
陸清清點點頭，夏予繼續說：“我去的時候，那個監獄關押的都是‘異教徒’。”
陸清清：“……大主教？”
“對，托你的福。”夏予將胳膊支在腿上，托腮看著煤油取暖爐裏跳動的火光，“那個副本已經可以改名叫‘賽博邪./教’了。”
陸清清幹笑幾聲，“從二級副本的BOSS升職成四級副本的BOSS，大主教得對我感恩戴德。”
“咱們去的時候，玩家不是拾荒者開局麽。”夏予說，“當時還是測試副本，主線不夠明確，現在已經很完善了。玩家異教徒身份開局，被捍衛者抓到就關監獄，要麽關到死，要麽接受大主教的賽博改造，如果接受改造的話，就永遠無法離開副本，被同化成副本裏的NPC。”
陸清清大為震撼，“這麽簡單粗暴？”
夏予翻了個白眼，“那是你去過高級副本，回過頭再看才覺得簡單！那些玩家都是半吊子，別說能力了，手裏卡片都少得可憐，比我們當時下副本的時候還慘。”
“那我們小夏救世主開局啊。”陸清清揶揄道，“你二刷，那些玩家不都成你小迷妹了？”
“二刷個鬼！”夏予音量陡然拔高，“你知道通關方法是什麽嗎？！”
陸清清微微皺眉，竟真認真思考起來，“大主教如果統治整個副本世界，通關方法肯定不是越獄，因為逃出來於事無補。扳倒大主教的統治會對整個副本世界造成影響，所以這不會是正常通關流程，既然你說接受大主教的同化會永遠留在副本裏，所以通關方法只會是比較直接的，找尋離開副本世界的方法了，我猜和脫離教會掌控有關。”
夏予讓陸清清有理有據地分析說得怔楞住，準備好的長篇大論統統噎在喉嚨裏，半晌才繼續說道：“C級追隨者，就是花絲那個等級的公民，他們原本的科研人員不服從大主教的管制。所以玩家要逃避抓捕，聯系上宙斯公司，並且通過宙斯公司的面試，成為宙斯正式職員，就能離開副本，總之就是要混入與大主教對立的組織。”
通關方法在陸清清預料之中，她插嘴問：“你見到花絲和她爸花君了嗎？”
“見到了。”夏予回答，“他倆已經成為宙斯公司的高管了，永生人計劃也因為唯和大主教的原因終止了。”
陸清清由心地感到高興，“他們父女倆過得挺好的？”
夏予如實告知：“挺好的，花君在瘸腿街的那個公寓重新啟用了。”
唯作為當事BOSS，柔聲問：“最後主腦是在哪裏找到的？”
夏予想到什麽不大美妙的記憶，臉垮下來，“你的主腦被當成違禁物，宙斯公司要，大主教藏，他逃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飛。”
陸清清幹笑兩聲，“所以最後我們英勇神武的夏小姐，是在哪裏找到的主腦？”
夏予見陸清清大有刨根問底的架勢，迫不得已補充說明，“大主教在你那兒吃過了地下室的虧，就把……額，主腦，藏在了高塔裏。”
果不其然，陸清清追問：“新建的嗎？我們去的時候，好像沒有什麽高塔。”
夏予：“對，新建的，一個和濟仁教堂似的，漆黑的高塔。”
陸清清頗為驚艷地看著夏予，“厲害啊！聽起來就是個嚴防死守的建築。”
夏予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咱是誰啊，咱有能力！”
陸清清猶豫半天，“你那個能力不是只能發動10分鐘，有兩天的冷卻時間嗎？都叫高塔了，你10分鐘就能爬上去？”
夏予：“……我爬了六天，還用光了卡片。”
陸清清沈痛地點點頭，“壯士。”
唯輕笑出聲t，在接受到夏予惡狠狠地凝視後有所收斂，正色道：“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我都很感謝你，小夏。”
陸清清剛想說話，帳篷忽然被人大喇喇地掀開，鼻青臉腫的魏津捂著腫得睜不開的眼睛一骨碌滾進來，冷風呼呼地往帳篷裏灌。
唯貼心地站起身，彎腰從魏津身上跨過去，合上了那層布簾。
陸清清事不關己似的，笑嘻嘻地說：“老魏，動作這麽利落，雪姐和小代姐還是留手了啊。”
“去你的吧！”魏津低聲回懟，“小雪生氣我能理解，弒神……我是說代雅，她有啥可生氣的啊？！”
夏予出言提醒：“是你親口和小代姐說，無明之地裏的黑霧版小代姐溫柔可人。”
魏津啞口無言，四肢並用地從陸清清和夏予身後爬過去，躲在唯身後，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唯，我待你可不薄，在腹地還幫你老婆做挖掘機出謀劃策……”
他話沒說完就息鼓偃旗，帳篷外傳來代雅脆生生的聲音：“陸清清，看到魏津了嗎？！”
陸清清瞥了唯身後朝她露出虛偽笑容，直作揖的人，朗聲回答：“他在帳篷裏呢小代姐，快來！”
唯生怕手裏沒個輕重的代雅又殃及到好不容易重新屹立在寒風中的帳篷，揪著魏津後脖領就把人交了出去。
三人在帳篷裏聽著魏津慘叫了十來分鐘，楊萬雪先行退出施暴行動，挑簾子坐進帳篷，瞥了眼滿臉堆笑的陸清清，再看看她身側目光平和註視著自己的唯，冷著臉吐出句：“餓不餓？”
陸清清悄悄松了口氣，忙不疊回答：“有點餓了。”
“嗯。”楊萬雪垂眸活動著手腕，“曾雨辰說還十幾分鐘就到了，再等等吧。”
夏予支起耳朵，留意著帳篷外的動靜，有點擔心，“魏津等下還能烤串嗎？”
“沒問題。”楊萬雪不鹹不淡地說，“和弒神說過，留著他兩條胳膊。”
夏予縮縮脖子，“萬惡的資本家。”
楊萬雪恨其不爭地冷冷看向她，不理解這孩子讓陸清清自作主張地從高樓上推下去，怎麽一點氣性都沒有，轉念一想夏予對陸清清從來都是這副好脾氣，她再發作跟挑撥離間似的，便硬生生咽下這口氣，轉而問：“彼世現在怎麽樣了？”
唯沈吟一小會兒，“不存在了。”
夏予也沒料到會是這麽嚴重的後果，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怎麽就不存在了？”
唯垂下眼簾，輕聲說：“彼世利用現世獲取了不少能量，依然不如創世神在的鼎盛時期，所以即使我並不完整，殘缺仍能抽空十之七八的能量，剩下的十之二三不夠維持彼世運轉，最後自然就分崩離析了。”
陸清清問：“小一是你抽取能量的鑰匙？”
“對。”唯點了點頭，“腹地的能量對我而言，就像是被封存在保險櫃中。誕生自我意識的核也只能左右所在副本的能量，可以把小一看作是腹地的核，同為殘片，我知道他無法承載過多的能量，在他體內能量過載，出現潰散跡象的時候我將他與他的能量盡數吞並，才獲得了打開腹地保險櫃的鑰匙。”
陸清清陷入沈默，唯是創世神的一部分，又或許唯只是唯自己，但他確實幫助了陸清清，幫助了現世，親手摧毀了創世神所建立的彼世，雖然彼世的情況早已背離創世神創世的初衷。
“那你是怎麽又回到現世的？”楊萬雪情緒寡淡地詢問，她向來不是多嘴的人，此時卻忽然冷淡地加補一句，“我還沒見過清清那麽失魂落魄。”
陸清清：“……雪姐，問問題就問問題，不要帶私人恩怨。”
唯勾起唇角，表露出濃厚的興趣，還是先回答了楊萬雪的問題：“清清當時從賽博副本裏帶出來的是我的意識本體，也就是玩家們說的副本BOSS，但作為核的主腦還在副本裏。”
“我知道。”楊萬雪說，“小夏又去了趟賽博副本，把核帶出來了。”
唯繼續說：“主腦是我本體真正的載體，適配度百分之九十九還高，而我的本體和《海上燈塔》裏的核的適配度，也只有百分之七十左右。”
“還是我說吧。”陸清清接過話頭，自認為講解得會比唯更通俗易懂，“總之就是唯的身體和彼世一齊出現潰散的時候，那個主腦就是神來之筆，與唯融合後一下子增大了他這個核的容量，能量停止了外溢。”
她頓了頓，笑得不懷好意，“說起來，還要感謝真挺好的那個調查組組長，她察覺到唯在腹地要做什麽，火急火燎地直接撕開了能夠從咱們那兒到達腹地的裂口，帶著群小弟來腹地就要阻止唯，沒成想反倒是給小夏帶出來的主腦建了條特快通道。”
“陰差陽錯。”楊萬雪如是總結。
陸清清咂咂嘴，“可不是嘛！”
唯還惦記著先前沒有展開的話題，用那種濕漉漉的眼神看著陸清清，“清清，你怕再也見不到我了？”
陸清清迎著他目光看過去，與他四目相對，心跳驀地漏了一拍，牙尖嘴利如她，卻連個音節都沒發出來。
人類向來如此，許多事物只有在真正失去的時候，才會得到正視，清楚這東西在心裏的斤兩。
彼世碎裂後，陸清清掉落回現世，昏迷了一整天，睜開眼是在醫院裏，托魏津的福，有生以來第一次住進了VIP單人病房。
魏津正坐在她旁邊的陪護床上鬼哭狼嚎地給傷口換藥，夏予發現她醒了，第一時間沖到她床邊，歡呼雀躍，興奮激動，拉著她的手告訴她現世恢覆正常的情況。
陸清清開口第一句話是——唯呢？
夏予眨眨眼，激情冷卻，支支吾吾地看向魏津，滿是求助意味。
魏津垮著臉，目送護士拿走了從他手臂上換下來被鮮血染紅的紗布，啞聲勸她先好好休息。
陸清清坐起身，扯落夾在指頭上用於檢測她生命體征的儀器，覺得像是在沙漠裏走了三天三夜，身體快要幹涸，眨眨眼，竟還能落下兩滴眼淚。
稍一回憶，她就能想起來那種胸腔中傳來的鈍痛，心臟好像被挖空了一塊兒，也就沖淡了現在被楊萬雪重新提起的羞恥。
她倒打一耙，“你既然也掉入現世，為什麽不立刻來找我？”
唯微微垂下頭，看起來有些委屈，“我沒錢，打不了車，也沒有手機，憑無明之地的記憶找到你家，可你不在家……”
“你鼻子下面長的是什麽？”陸清清刁蠻勁兒上來，不肯買賬，“找不到我，不會跟別人借電話嘛！”
唯抿唇小聲道歉：“對不起清清，讓你為我擔心了那麽久。”
連始作俑者楊萬雪都看不下去了，破天荒打起圓場，“算了，曾雨辰給我發消息說馬上就到，我們先去準備爐子吧。”
夏予偷偷觀察楊萬雪臉色，提議道：“要不先把魏津救出來？”
陸清清拉好衣服，四人一起走出帳篷，魏津躺在正對著帳篷的遠處草地上，側頭盯著帳篷，有幾分死不瞑目的味道。
代雅手臂抱在胸前，一只小皮鞋還踩在魏津肚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幾人遙遙聽見她質問：“你說不說？你到底和盜版的我做了什麽？她處處都比我好是吧？那你還回來幹什麽？”
陸清清走近幾步，見魏津頭發和身上沾了不少枯草，他在腹地被黑霧人們打得不輕，仗著從彼世帶出來的能力，身體恢覆速度倒是很快，代雅估計也有留手，是以魏津說起話來底氣還算足，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對，我回來就是為了氣你，然後被你揍死。”
陸清清止住腳步，轉身就往回走，決定不插手兩人詭異的二人世界。
曾雨辰開車帶著孫胖子和魏沿一起到了，三人從後備箱搬出保溫箱，裏面是各種用竹簽子穿好的食材。
楊萬雪和夏予那邊也已經架好了爐子，唯用報紙引燃煤炭，幾人分工有序，心照不宣地紛紛無視遠處的魏津和代雅。
陸清清主動跟魏沿打了聲招呼，他劉海和那副厚眼鏡片遮住半張臉，不冷不熱地沖她點點頭，“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陸清清本就跟他沒太多交集，兩人在副本裏一個激進派，一個保守派，不大對路子。
她以為交談暫時止步於此，魏沿忽然說：“謝謝你照顧我弟弟。”
陸清清楞了楞，總是被兩人的外表騙到，這才想起魏沿是哥哥，含笑回道：“他照顧我比較多，我要感謝他t才對。”
魏沿沒再客套，開門見山地說：“魏津說想招你進公司，你怎麽想的？”
陸清清後來得知，魏津和魏沿合夥開的公司是做外貿生意的，倒是和她專業勉強對口，深思熟慮過後還是搖了搖頭，“算了。”
魏沿也不勉強，扭頭去將食材一一拿出來分類，嚴謹地將生肉與熟肉區分開，孫胖子想要幫忙擺放調料也被他婉拒。
大家準備得差不多，魏津終於“刑滿釋放”，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擠開魏沿，“去去去，別耽誤魏師傅烤串。”
兩人互相嗆了幾句，魏沿氣哼哼地去檢查帳篷裏的煤油取暖爐有沒有關閉，代雅則站在魏津身邊監督，確保第一時間就能吃到烤雞翅。
陸清清看著群打打鬧鬧，有說有笑的人，恍如隔世，心下感慨萬千。
“清清。”唯用礦泉水將手沖洗幹凈，走到她面前，“冷不冷？”
陸清清回過神，“現在還好。”
“烤好還要會兒，一起走走？”唯發出邀請。
陸清清欣然接受，“好。”
唯便自然地牽過她的手，陸清清有一瞬僵硬，感受到唯掌心的溫暖，隨即蜷起手指，反握住他的手。
“手這麽涼，還說不冷。”唯笑了笑，將她手握得更緊。
兩人並肩走著，離大家越來越遠，唯忽然開口：“你剛才沒回答我。”
陸清清問：“回答你什麽？”
唯輕聲說：“你當時，是不是怕再也見不到我了？”
陸清清悶頭向前走，唯沒再追問，許久過後，她深吸口氣，“怕的。”
唯頓住腳步，陸清清也被迫停住，奇怪地看向他。
“清清。”唯的聲音跟目光一樣溫柔，像良夜、明月、晚風，或是別的什麽東西，危險又纏綿。
而她此刻是行走在迷途的旅人，隨時會被藏匿在暗夜中的溫柔鄉勾去性命。
“清清。”他又喚了一聲，動聽得讓人頭皮發麻，“我也怕。”
唯擡手摸了摸她的頭，讓她想到那枚烙在發梢上無比虔誠的吻，耳根有些發燙。
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像是故意捉弄她，偏要她難堪似的，將她一側的頭發別至耳後，露出泛著淺粉色的耳廓，轉而又撫上她面龐，溫熱的指尖細細摩挲著，動作輕柔。
陸清清似有所感，眼睫微微顫動。
他如同妄想在稀釋珍寶上留下自己指紋的罪人，慢慢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湊近。
“等等。”陸清清打斷了唯接下來的動作，模樣有些倉惶狼狽，“話還沒有說明白。”
唯有些失落地撤回手，想了想，“對不起，依照人類的習慣來看，我應該先向你表明心跡，得到你的同意。”
“我不是說這個！”陸清清臉上都有些泛紅，“就是，你……我們以後怎麽辦？”
唯眨眨眼，有些懵懂地問：“什麽以後？”
陸清清直言：“你沒有身份，連個工作都沒有，不能一直指望我養著你吧？”
唯委屈巴巴地說：“你也沒有工作。”
陸清清理直氣壯，“但我有房子，有存款！”
“我……”唯思考片刻，“我吃軟飯？”
這下給陸清清氣笑了，“誰教你的？”
“魏津。”唯立刻把人出賣。
陸清清若有所思，正色道：“那你讓魏津把你招了算了，你吃他軟飯去。”
沒了剛才那點旖旎，兩人漫無目的地散了會兒步，就被夏予喊去吃飯。
大家圍坐在折疊桌前，魏津對魏沿的話充耳不聞，起了瓶啤酒仰頭就灌，氣得魏沿直嘬牙花子。
酒過三巡，烤爐裏的炭火時不時傳來畢剝聲，陸清清也喝了兩罐啤酒，臉上紅撲撲的，看得唯總想上手捏一捏。
“真他媽舒服！”魏津喝得有點上頭，把空了的啤酒罐砸在桌子上，“我這幾天總覺得跟做夢似的，現在才有點活著的感覺！”
孫胖子摘下眼鏡揉揉眼睛，喝得舌頭發直，一句話咬到兩次舌頭，“我也是，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生怕第二天一睜眼，又他娘的在鬼副本裏。”
他倆開始痛罵真挺好和那些險惡的副本，喝到最後又哭又笑，摟著對方就要拜把子。
楊萬雪看了眼手機，冷聲告知：“明天是星期一。”
大家喪失時間概念太久，乍一聽到星期一還有點陌生，夏予迷迷糊糊地問：“咋了雪姐？”
楊萬雪環視眾人，“星期一，是工作日。”
話音落下幾秒後，霎時哀鴻遍野，只有陸清清笑得沒心沒肺，她正要遭到眾人圍攻，五輛一模一樣的黑色轎車停在近處，每輛車上下來的人都穿著黑色西服。
魏津瞥了眼黑壓壓的十幾號人，“我現在看到穿一身黑的就煩。”
楊萬雪敏銳地察覺到危險，“情況不對。”
“這有啥的？”魏津不屑道，“哪個公司出來團建的吧。”
可那十幾個黑衣人下車後直奔他們而來，饒是魏津也心生警覺，酒醒了大半，低聲問：“找茬的？”
大家被副本磋磨得都不是常人，代雅還想迎上去過問，被魏津攔住，坐在原地靜觀其變。
黑衣人們走到一半便停住，像是在戒備他們，只有為首的一個打著發蠟的背頭男人走到桌邊站定。
魏津掀掀眼皮，漫不經心地問：“有事？”
背頭男人低頭看向手裏一個古怪的小型設備，再次擡起頭時態度不算強硬，但也沒多客氣，“請你們跟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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